首页 > 周末诗语 > 正文

且凭夜色留人间
2016-08-04 09:02:08   来源:大周末网 静水   0

———有多少青绿湖泊,就一定有多少悠悠往事,或者传奇。前年曾与友人在莲花湖泛舟,半天时日,带走的不过捻水之声,尔后在记忆中被更多声
 

———有多少青绿湖泊,就一定有多少悠悠往事,或者传奇。

前年曾与友人在莲花湖泛舟,半天时日,带走的不过捻水之声,尔后在记忆中被更多声色覆盖。当再度走近,那种亲切是让人欣喜的。
作为川东片区文学创作班学员,得以至少有五天时间汲取莲湖精华,就算旁若无人把着栏杆做做白日梦,将全身倾进月光再无病呻呤,都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。
住宿被安排在莲花湖宾馆二楼,与同县王老师共处一室。收拾停当,已是晚云时分。水衬万象,一个带莲拖花的俗词,因了这灵物浸润,多少有了层缭绕不去的朦眼仙气。夜来,窗外浓密绿物渐渐隐约,最终诡异湮灭,倒是轻微鼻鼾,规律起伏人间生气。
莲花湖第一夜,1201房间。黑夜倾覆,仅有几盏灯也灭掉了。没有虫鸣,连一只小蚊也绝于绵长冷气中,所有喧嚣在醒与不醒之间,直到完成使命,不容搪塞归回原处。天花板已是一片混沌,或者模糊不见,直到有时续时断的笛声,蓦地如水般渗进耳膜。
其实这更像箫声,悠场高亢之音是不属于黑夜,这是惊异的原因。不过它还是笛,只是比本音要低,幽怨浑沉的旋律更接近了箫。
半梦半醒间,笛声依旧断断续续传来。能把笛吹得如诉如泣,定是高人哪。侧耳专注,又渐消遁,却又听得一声轻吟,或抑扬顿挫,或绵长悠远,在寂静又寂静的黑中,懵懵懂懂清清晰晰撕开了夜的口子:
 
莫道清风映晓情,皆为万象世间因。
生生死死寻常事,几度轮回雨打萍。
 
宛如出窍的风,在空中茫然打旋,终又在一个情节上,停止了盘旋。这是谁?安静的湖畔,一钵似乎永远也牵不来的城市灯火,在不远处若隐若现,最终被眼前黑寂呑没。窗外茂密植被演绎着盛夏激情,但那也是白日景象。此时,万赖寂静,只有无名之人在吹忧怆之笛,吟无奈之声。
披衣,起床。借着一抹月色,走出房门,寻声。
下楼,是一溜暗红仿古长廓,雕梁画栋的建筑仿佛喘息着古唐的愚腐。左边是宾馆另一庭院,圆形门内晦暗灯光与夜分庭抗争,却也无可奈何掩于幢幢黑光之中;右边早已茫然一片,那是于晚云后就倦首伏尾的植物们,趁身子还暖着就降了,缴械体内全部荷尔蒙,然后腾出所有空间给夜,甘愿没了影或最多耷拉下几许斑驳。
有风,凉意顿起,欲回。一个声音蓦地传来,凉沁沁地在耳边直飘:“我一直在看你,一直看你……”惊恐回身,急急环顾,并无一人。长廓在昏暗灯光中尽量延伸着可数的阶梯,清清晰晰又似站满魑魅魍魉。欲落荒而逃,那个声音又随之而来,忽远忽近:“为什么要走呢?我一直在看你……”这声儿,这次竟然不觉凉嗖,如同三月桃花,不过沾了旷野之气。于是壮着胆儿呔喝:“什么人?!”
长廓一隅,圆柱后缓缓度出一影来。待看清是人,心中莫名吁了一口气。黑夜就是一个契子呀,诞生着黎明,潜伏的暴戾也孕育着不可名状的恐惧。如同眼前此人,按时下主流说法,与现代文学一样赶时髦学“隐身”罢。无论怎样,这是一个熟稔的“人”,不过餐了三更夜露。
心暂得安定。可他是谁?为何一人半夜滞留园中?此时有丝丝月光斜进。恍若间,颀长身躯慢慢清晰,衣着不甚清楚,只觉像极旧时长衫,风吹来,有衣袂飘飘之感。
“我住附近,喜欢夜间散步。”也许猜知我疑惑,上前浅浅道一句。月光划过他脸庞,光影衬出一个完整轮廓。时过三更,夜露催人,况笛音已知源处,无心细端来者模样,垂眉一笑,便匆忽转身回房。
身后,轻吟声悠悠飘来,句句清晰:
 
尤恨莲池花不去,当时石藕已齐生。
年年岁岁春波底,坠翠凋红休异曲。
 
心悸,猛回头,那人早已不见。
一夜恍惚,朦朦胧胧。夜间步行人吟咏的几句诗,萦绕脑子一直不去。
 
 翌日,等旷野跳出声色犬马,夜又迫不急待降临。不知何故,又想起吹笛之人,蹑手蹑脚下床,生怕惊动那些轻微鼾声。
长廓始终保持陈旧寂静。月光如旧,配合昏暗灯光把低眉植物衬映得零零落落。除了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,只有偶尔从树叶缝隙中传出风声,不禁哂笑好奇心重,欲返。
“你是在找我么?”冷不丁一句,像从地下冒出。
虽有防备,仍吓一大跳。等看清是他时,心遂趋于平静。着一身月白长衫,他刚好站在月光里,不偏不倚,像立于一舞台中央,等待大幕落下,俊朗却有些苍白的脸上,肆无忌惮看着我。须臾,竟牵我手,飘然至湖畔,对着池水,吹起短笛。
不知曲名,只觉笛声悠扬,似小雨,淅淅沥沥;似清风,沁人心脾。古人有句:绕梁三日不绝,便是如此吧。不觉鼓起掌来。
“你不会听懂,阿美才会懂。”
“阿美是谁?”
并不作答。他望着远处,四周黑黑,甚至草窠里也没有一只蟋蟀可以适时聒噪。远方灯火归隐,近处莲湖早无摇橹人,他依然眺望,满怀憧憬。
“那是我的阿美。”喃喃地,略带辛酸,语气笃定得毋庸置疑。
夜色寂寥,远近灯火阑珊。星星亮着,半明半暗中,就那么伫立,虽有风让长长衫子随之摆动,仍如石像,神情肃穆。
随后得知,很久很久以前他从远方迁徙这里,阿美是他青梅恋人,命运弄人,致使劳燕分飞。爱情本奢侈,空寂长夜,情侣获幸福,孤独者只能更孤独。两情相悦于江湖,断不会匆匆相忘于江湖,是为苦矣!
是何原因吸引一个他乡人,置曼妙情人不顾,独守这里?是这儿彩墨般如画山水,还是眼前这弯幽深恬静透着淡淡忧伤的莲湖?或者,这个青骢少年心中,自有难言情愫,或一个坎坷天涯。不猜也罢。
“何以不归?”直接或许最能表达关切。仍不作答,暗自哂笑,沉默是金,邂逅为缘,何必追问呢。
“长发真美,和阿美一样。”他痴痴望我,目光竟带了些许旖旎。
不觉恍惚,似醒如梦。长发阿美,我是阿美?阿美是谁?我又是谁?
抬头时,人已不见。慌四处寻望,旷野眩目黑着,只有水规则起伏,似有风刚刚拂过。陆陆续续,又有句随风送来:
 
清风挽我月衫衣,终作花池伴暮泥,
戴雨迎云愁乱去,莲湖忝为吹青笛。
 
许是想起爱人,今夜吟诵少了些惆怅。但再好再丰之句,若是在心上雕雕刻刻,想来也是极痛。
真是一个呆子,一个出尘的孤独者,吟吟唱唱,便将一世繁华散尽。
回吧,睡吧,别把自己绕进去了,月白风清时的聊斋也不是那么容易读懂。如果给夜一个恰如其分的比喻,那么它只能是聊斋里一块精致的墨玉。
 

    天还是那天,月还是那月,湖水也是那湖水。恰当时候,笛声复响,悠悠扬扬,由远而近。笛声戛然而止,天涯依然延伸。
他幽幽望着我,眼神游离不定。“我要走了,去该去的地方。”手缓缓地,似乎想伸向我如瀑长发,又无力垂下。“我的阿美,等我太久了。”
“去哪儿?去多久?”盘桓莲湖,竟生丝丝留恋。
半晌,声音又幽幽传来,像在眼前铺开一条逶迤幽深的巷子。“其实我非人类,在此已百年有余了。”
我莫名笑了,竟无有骇然之感。天上人间,生生死死,都是夜的赐予啊。死亡本属世上永恒命题,当它与爱交织一起,凄美光芒足以照亮整个黑夜。
“天亮之前,我就要投胎去了。”
顿了顿,他将手摊开,伸向我:“这支玉簪本是我要送阿美的,送你罢。”
细长的簪子,在月色辉映下,发出道道暗绿青光。
“真像我的阿美啊,从你走进莲湖开始,我就知道你来了。”喃喃地,双眼在我的尘中走过,又渐渐淡出。身影消遁刹那,俯在我额上落下轻轻一吻。
凉凉地,猛让人一惊。
 
“醒醒,该起床了。”
睁眼,王老师的指尖正戳在我额头上。“懒虫,今天是第一天上课,不能迟到了。”
慌忙坐起,悄悄看掌心,空空如也。
阳光照进,屋子腾升起一片淡淡晕黄。蓦然间,一枚玉簪横置桌上,晨光中折射出幽幽青光。
大骇,赤脚跳下床,将簪子一把抓在手上,竟一截青绿树枝。哑然一笑。
窗外,植物正生机勃勃,在光的抚摸中伸展着腰身。前方,莲湖也醒来,青波漾漾。一切如梦,一切也已远去;一切可以笃定,一切也可以忽略。
能让人清晰断定的,是那人那情,仍在人间烟火,而不是天堂,或地狱。

静水,本名吴春力,四川散文家协会会员、达州市作协会员、渠县作协副秘书长,诗歌、小说、散文作品散见于《四川文学》、《四川政协报》《达州日报》、《达州人大》、《巴山文艺》、《川东文学》、《大巴山诗刊》、《宕渠诗丛》、《蒙山文艺》等省、市、县纸媒刊物。

相关热词搜索:达州 静水

上一篇:雨中登凤凰山
下一篇:面对大海

分享到: 收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