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花在低处。茱萸在高处。
秋风紧了。落叶交出漫山的秋韵,内心的红,骨髓的黄。
想起小学课本上的茱萸,那是王维种在古诗里的山茱萸,种给了他的山东兄弟,也种给了我的记忆。
从故乡走来,那些走散的脚印,环绕在我命运的陷阱。
无语言说的忧伤,忐忑在一步之外,围观人间的盛景。
簇拥在我骨头里的缕缕酸涩,我走到哪里,就跟到哪里。
九九重阳,我用王维的诗句,敲打我匆忙赶路的骨头。
我在心头喊了一声:慢些,再慢一些,等一等落在我路上的故乡,尽快赶来。
所有的过去,归于了尘土,归于了静寂。
所有的未来,开满了菊花,遍插了茱萸。
在菊花之上,温馨的故乡,平淡而安详。
在茱萸之上,果红的故乡,简洁而真实。
一边是母亲的叮咛,一边是父亲的咳嗽。
金色的火焰,让众神沉醉。
心中的烈日,吐纳人间的欢心。
一株大地葵花,我的母亲。用太阳月亮星星的籽食,托起我生命的唇香。
在阳光里,给了我一枚枚铺天盖地的金币。
在月光里,送了我一句句穿骨入髓的诺言。
金的黄,母亲最成熟的色彩啊!
白的银,母亲最虔敬的哺育啊!
大片大片的倾诉,旋转在太阳之下。
大片大片的热血,闪烁在月亮之上。
拒绝雨水的温柔,毫厘不爽的深刻,抵达夜色的澎湃。这是葵籽潜伏的内心。
抑或是星光灿烂,也是高贵的陪衬。
这是我童年时光的惊奇,做一株大地葵花,或一株大地葵花圆满的梦。
镶上阳光的金边,系上云彩的飘带。
用太阳的金线线,绣织斑斓的生命。
用向日葵的舞蹈,悦动人间的温暖。
用向日葵筋白的身杆,擦亮了我所有的黑夜。
我的母亲,踩着生活的疼痛,挺向镰刀的锋利。
我想起梵高,“他将祭献的头颅,分派给了穷苦人的向日葵”,让饱满的葵盘,垂向大地。
这是母亲的归宿,人间最美的物象,哼着动听的摇篮曲,做一株大地葵花。
有了葵花下的家,有了我生命的期许。
一片坚挺在冬天的红叶。
我的父亲,一阵微风,也可能把他领走。
他在八十一岁的秋天,踩滑生命的泥泞。惊心动魄的一跤,摔碎了他一生的自信。
他没气馁,只留一声耄耋之年的叹息,插在干硬的坡坎上。
他在八十二岁的春天,竟站了起来了。拄着一根桃木拐,他站进了油菜花的海,瞩望他心头的期颐之年。
他抬头看天,转头问我:能不能扔掉这一根拐呢?
在金色的阳光里,颤微微的父亲,用一股透心的锋利划破七寸春色,赠我万亩黄金。
真羡慕父亲手里的拐,紧随蹒跚的步履,跟紧他的静穆、坦荡、安稳、真诚。笑了就看看天,苦了就看看地。
我看见了一根桃木拐,牵着我父亲,指点着春天,指点在我生命的高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