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中时,我读南宋诗人辛弃疾的《西江月·夜行黄沙道中》: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。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。”当时对这些经典丽句,不太在意,也从没想过静下心来去听蛙鸣。
直到某日,我正在郁闷时,突然从稻田传出几声蛙鸣,这是美好前戏,胜过任何一道餐前甜品。我赶紧推开窗,只为等一片蛙鸣经过,让我仔细聆听。这一听,不大要紧,慢慢拂去了我内心的浮躁不讲,心一下子澄明起来,我开始向往离窗子不远的那片不算大的稻田。
听蛙鸣,一年中有两个季节,春天和夏天。如果没人理解这就是时光,那就注定要错过了。听惯蛙鸣,时日一久,就揣摩出夏天蛙鸣与春日蛙鸣的不同。春日是些成年蛙,多半为了寻偶,嗓音浑厚,柔和,温暖,清悠,听起来殷勤而热切,既能打动母蛙的芳心,也能抚慰离人的乡愁。
而夏天之蛙,大多是雏蛙,未脱稚嫩,尽管声音响亮,但声音中混杂着诸多的好奇与些许喜悦,不像是宛转煸情的求偶表白,倒像是不甘寂寞、呼朋唤友,聚在一起享受夏天的快乐。
闷热的夏夜,几乎是蛙鸣伴人而眠,雨后其叫声尤多,如管弦在耳。只要不误入城市扰民,就没有人说蛙们吵。乡人早已习惯了这旷野的呼喊,他们说,乡俗本来如此,没有蛙鸣,倒像少了一道催眠的曲子,反而很难安然入梦。
蛙是有灵性的,在乡人眼里是益虫。当乡人把一株株稻秧移栽到水田时,蛙们就从水塘沟渠往秧田迁徙。从稻秧活棵、分蘖、拔节、抽穗、灌浆、结实,一直陪伴在稻旁,稻蛙相依,吃害虫,戏水,稻田成了蛙的天堂。
离开宅子,行走阡陌,面前就是稻田,水波清荡,你可以窃听蛙鸣所有的秘密。没有导演,也无需道具,蛙鸣就这样开始了。最初,只有一两只,紧接着,就会有三五只、七八只冒出来,继而成群结队的蛙呼应,有声有色的稻田,俨然一场盛大的露天演唱会。让乡间的夜晚顿时有了一种古朴的意境,显得宁静而旷远,令人俗虑顿去。
面对如此灵动、喧闹的稻田,我的脚步自然就放慢了,驻足,品味,每次抬头,都会看到一片独特的风景。都说近田识蛙音,我却俯首凝神谛听了好长一段时间,与稻禾耳鬓厮磨,仍然捉摸不透蛙的心思。我真不知道,这些快乐的蛙们,是否也有忧伤与烦恼。只是,我一如既往地爱上了这诗意般的稻田,完全被这此起彼伏、如诉如歌的蛙鸣感染了。你会一次又一次感受到,悠扬旋律潮湿的往往是一个人脆弱的心情。
在田头远眺,绿莹莹的稻子,绿到能滴出水来,让人想躺在绿波上,做一个凉爽的梦。乳白色的稻花,花瓣虽小,却依然娇弱弱地点缀在穗头上,一顺儿排开,任风儿浅浅拂过面颊,漾过鼻腔,隐隐的,似有若无的稻香流转,就连随风送来的蛙鸣也充满稻香之气,抚慰心灵,清凉满怀。
稻花飘香是情结,蛙鸣深处皆乡愁。无论岁月多么久远,无论时光多么漫长,总有一种快乐的吟唱令人难忘,那就是夏夜的蛙鸣。于倾听者,既能给予身体以轻松,又能给予心灵以洗礼,把洗尽淘光的烦恼留给清梦,风烟俱净,只剩一怀淡然的踏实的心境,支付给明天,多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