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以为，从年轻到年老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，长得仿佛只要不去在乎，就是遥遥无期。可是，母亲居然老了，就那么猝不及防的。
下班回家，见母亲枯坐在沙发上，双目无神地望着门口，仿佛一直在等我回来。电视开着，可屏幕一片蓝色，没有声音，也没有图像，显然是没有信号传输进来。
见我进家，母亲有些不安：“刚刚电视都好好的，我哪里都没按，突然就这样了。是不是刚刚下雨的时候打雷烧坏了，或者是我刚才换台的时候按错遥控器的按钮了？”
看着惶惑的母亲，我忙给她解释：“没事，可能是刚才打雷的时候城里某一部分线路停电了，电视机没事，现在只是暂时没有接收到信号，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母亲松了口气，可还是有些不放心：“真的不是电视机坏了？”
我一再向母亲保证电视机没事，一会儿就可以看了。母亲才放下心来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以前事事都冲在前面，遇到困难和危险总拍着胸脯告诉我们“没事，有我！”的母亲，变得越来越胆小了。
因为没有上过学，不认识字，母亲对这个新事物新信息层也不穷的时代越发不适应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。
看我经常拿着手机翻弄，母亲有些抱怨，说这样整天玩手机又浪费时间，又伤眼睛。我告诉她，我很多时候都是在手机上工作，空闲的时候写点文字，做个美篇，看到有趣的图片和视频也和母亲分享一下，她慢慢接受了手机带来的便捷。我趁机提议给她买个手机，可她马上拒绝了，说那么先进的东西，她可用不来。
好不容易说服母亲使用手机，也只能给她买个使用最简单的老人机。我们把她最常联系的号码都一一设成快捷键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解锁，如何接电话，打电话，可尽管这样，她还是犹豫了好久都不敢拨出一个电话，总是担心拨错号，又怕一不小心把手机弄坏了。在我们的反复鼓励下，犹豫了几天的她终于鼓起勇气给老家的二姨打出了第一个电话。电话接通的时候，我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。
去商场乘手扶电梯的时候，母亲总不敢踏出第一步，每次都要紧紧拽着我们的手。
第一次去坐地铁，母亲站在没有检票员的检票口不知所措。
住酒店时，母亲不敢自己打开房间里的电视和空调。
渐渐地，母亲甚至不再独自去买油盐酱醋，说怕自己买到过期的食品；不愿自己去买衣服鞋袜，担心买到的东西质量不好，或是又被店家卖了高价。
我不知道母亲一次又一次面对那么多的不会和不敢时，她会不会有我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一个碗时的忐忑，或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突然不见了爷爷时的惊慌。但我确实是一次次地感受到了她的懊恼和无助。这些无助，让她变得越来越自卑和胆怯。这些无助，抹杀了她许多美丽的笑容。
近来，母亲变得越来越脆弱了，从前因我淘气任性而经常流淌的泪水，又爬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。
今年春节过后，母亲经常感到左侧肢体不如以前灵便，手脚的力量也越来越弱。
四月，到医院检查，是轻微的脑梗。虽然症状较轻，但总归有了病灶。
知道了结果，母亲很担忧，前年家中一个亲戚得过类似的病，她对病的严重性有一些了解。
我们尽量把病情说得轻描淡写，告诉她只要坚持吃药，病情不加重，就没什么大问题。
她表面云淡风轻，但总是忍不住念叨，咋吃了这么多药手脚还是没力气，也许药根本就没效果。看电视也总是找保健养生类的节目和药品广告。在饮食上，除了遵从医嘱，清淡少盐而外，还自己定了很多规矩，把民间所有认为吃了会引发病症的蔬食都拒之碗外，放弃了许多平时钟爱的食物。有时候，一个人坐着坐着，也会默默流下泪来。
前几日，又带母亲到医院就诊，医生开了一大堆检查，验血、B超、CT、核磁共振，拿着单子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，我看到母亲又一次偷偷抹眼泪。
每一项检查，都得经历冗长的排队等候，陪母亲等在检查室门口，总能看到她的紧张不安。我没有办法去抚慰这份紧张，只能从头到尾默默地陪着她，挽着她的手臂，从一层楼到另一层楼，从一间检查室到另一间检查室，假装一切都那么稀松平常，就像平日里无数次，我们手挽手去逛菜市场一样。只是走过的每一步，都是那么沉，所有的担忧和心疼，似乎都灌进了双腿，重得难以言喻。
“当你老了， 头发白了，睡意昏沉。当你老了，走不动了，炉火旁打盹 ……”电视里喜爱的歌手正唱着这首熟悉的歌。回头，母亲又在沙发上睡着了，那么安静，不知梦见了什么，嘴角带着甜甜的微笑。
一瞬间，便泪雨滂沱。
如果可以，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，去交换多一些的时间，陪着母亲慢慢变老。
当她老了，我要为她变成最坚强、最勇敢的人，可以时时挡在她的前面，告诉她：别怕，一切有我！
